A+
A-
精选章节
更新时间:2025-07-06 17:34:15
A+
A-
>十二道金牌追到朱仙镇时,我正给岳飞包扎伤口。>他攥着沥泉枪的手在抖:“十年之功,废于一旦。”>我撕开最后一道圣旨的衬布:“元帅,金牌是银的。”>看着夹层里金漆剥落后露出的银胎,他眼中寒芒炸裂。>“击鼓,聚将!”沥泉枪横扫案上金牌,“此去临安——清君侧!”>大军破城那日,他当众撕碎龙袍衬里。>十二道圣旨内衬,赫然全是银胎描金。>赵构瘫在龙椅上发抖:“鹏举,朕是被蒙蔽...”>他枪尖挑起传国玉玺抛入西湖:“从今日起,精忠报的是天下。”>十万背嵬军铁蹄向西时,君士坦丁堡的城墙正在地平线上颤抖。---暴雨初歇,朱仙镇外的土地被泡得稀烂,一脚下去,泥浆能没到脚踝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血腥气,还有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沉闷,压得人胸口发疼。残破的“岳”字帅旗湿淋淋地垂在辕门旗杆上,有气无力。大帐内,灯烛的光线被潮湿的空气吞噬,显得昏黄而摇曳。岳飞背对着我,肩甲卸在一旁,露出里面被血和汗水浸透的白色中衣。一道狰狞的刀口斜劈在他宽阔的肩背上,皮肉翻卷,边缘已经开始泛出不祥的灰白色。军医老吴的手抖得厉害,手里的药粉怎么也撒不均匀。我默默上前,接过老吴手里沾满褐色药汁的布巾。触手滚烫,那是伤口深处透出的高热。岳飞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,每一块肌肉都在压抑着痛苦和某种更沉重的东西。他面前的地上,胡乱扔着十一道卷轴,明黄色的锦缎在泥水里污浊不堪,像一条条垂死的蛇。那是催命的符咒,一道比一道急,一道比一道不容置疑。“元帅,忍着点。”我低声说,尽量放轻动作去擦拭伤口周围干涸的血痂和污泥。布巾碰到翻卷的皮肉时,他猛地吸了一口气,宽阔的肩背肌肉骤然绷紧,如同岩石。他没有回头,只是那双紧握着沥泉枪的手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、令人牙酸的“咯咯”声。那杆名震天下的神兵,冰冷的枪身似乎也在微微震颤。帐帘猛地被掀开,一股裹挟着湿泥气息的风冲了进来。传令兵浑身泥水,踉跄着扑倒在大帐中央,声音嘶哑得几乎劈开:“报——!元帅!临安……第十二道金牌令!旨意……十万火急,命元帅即刻班师!不得有误!”他双手高高捧过头顶的,是最后一道催命符。帐内死寂。连昏黄的烛火都仿佛凝固了。老吴手里的药瓶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骨碌碌滚到角落,无人理会。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卷崭新的、刺目的明黄上。岳飞终于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身。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,不见惯常的沉毅,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灵魂的灰败。他扫了一眼地上那十一道污浊的圣旨,最后的目光落在传令兵高举的金牌令上,那眼神空洞得骇人。他张了张嘴,嘴唇干裂,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粗粝的砂石磨过:“十年之功……废于一旦……”每一个字都沉重得砸在人心上,带着绝望的回响。“所得州郡……一朝全休……社稷江山……难以中兴……”他顿住了,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,仿佛咽下了一口滚烫的铁水,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愤,“乾坤世界……无由再复!!”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,震得帐顶的灰尘簌簌落下。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和一股冰冷的、灼烧理智的怒火在我胸腔里猛烈碰撞。十年!朱仙镇大捷就在眼前,金人胆丧,中原父老箪食壶浆以待王师!凭什么?!凭什么要在这触手可及的光复前夜,被这十二道荒唐的金牌生生拽回去?!我的目光死死锁住传令兵手中那卷崭新的“金牌令”。那明黄锦缎在昏灯下反射着虚假的、刺眼的光。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,如同黑暗中骤然劈下的闪电,瞬间攫住了我——它真的是金的吗?或者说,它真的……是它看起来的样子吗?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。我猛地一步跨出,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,一把夺过了传令兵手中的那道圣旨。入手沉重,但那重量感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,并非纯粹黄金的温润敦厚,反而夹杂着一丝生硬的冷硬。锦缎的质地异常厚实,边缘的针脚细密得近乎刻意。“大胆!”帐下侍立的两名亲兵最先反应过来,厉声怒喝,手按上了腰刀。我充耳不闻。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手中的卷轴上。指尖沿着那厚实的锦缎边缘细细摩挲,一种极其微妙的触感差异被敏锐地捕捉到——衬里的那层布料,似乎比表面更粗糙、更厚实一些,而且……它和表层锦缎的结合处,异常地紧密,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黏住。岳飞的目光落在我身上,那空洞的眼底深处,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动了一下,不再是纯粹的绝望,而是凝聚起一丝锐利的审视,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微弱的希冀之光。“你做什么?”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却奇异地没有立刻制止。我没有回答。指甲死死抠进卷轴边缘那异常紧密的接缝处。锦缎的丝线坚韧异常,指甲很快劈裂,传来钻心的疼。但我不管不顾,用尽全身力气,指尖被坚韧的丝线勒得生疼,几乎要渗出血来。终于,“嗤啦——”一声极其细微、却又无比清晰的撕裂声响起!一道寸许长的口子,被我硬生生撕开了!一股浓重的、带着腐朽气息的胶味猛地窜了出来,冲入鼻腔。昏黄的烛光下,那撕裂的口子里露出的,根本不是什么金灿灿的底衬!那是一片黯淡的、毫无光泽的金属!我猛地将手指探入那道裂口,狠狠向外一扯!“嘶啦——!”更大一块衬布被彻底撕开,暴露出下面隐藏的真相。帐内所有的烛火似乎都在这一刻猛烈地跳动了一下。昏黄的光线下,那被撕开的衬布缺口里,露出的根本不是什么纯金!那是一片暗淡的、毫无光泽的金属,带着一种廉价的、冰冷的灰白色。更刺眼的是,在这片金属的边角处,几缕极其敷衍、早已干涸剥落的金漆,如同劣质的油彩碎屑,可怜巴巴地粘附在上面,在烛光下闪烁着一种虚伪而嘲讽的光。银胎描金!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我的脑海里。原来如此!怪不得手感沉重而怪异,怪不得衬布厚实得反常!这所谓的“金牌”,不过是在廉价的银胎上,草草刷了一层薄薄的金漆,再裹上华贵的明黄锦缎!一个彻头彻尾、以假乱真的骗局!死寂。大帐内的时间仿佛被冻结了。烛火凝固在空中,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。老吴半张着嘴,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,直勾勾地盯着我手中那暴露的银胎,像一尊被雷劈过的泥塑。传令兵瘫软在地,身体筛糠般抖着,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“咯咯”声。侍立的亲兵按在刀柄上的手僵住了,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。唯有岳飞。他眼中的灰败和空洞,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浓雾,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。取而代之的,是深潭被投入巨石般的剧烈震荡,随即,一股无法形容的寒光猛地炸裂开来!那不是简单的愤怒,那是沉寂千年的火山在目睹亵渎后骤然苏醒的、足以焚毁一切伪饰的熔岩之光!那目光锐利如淬火的钢针,穿透了稀薄的空气,死死钉在我手中那块剥落了金漆、露出丑陋本相的银胎上。“哐当!”一声金属坠地的巨响打破了死寂。是沥泉枪!那杆神兵被他猛地拄在地上,枪纂深深陷入泥地。他高大的身躯缓缓站直,伤口崩裂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背后的中衣,他却浑然未觉。一股无形的、沛然莫御的气势从他身上轰然爆发,如同沉睡的巨龙昂起了头颅,瞬间填满了整个大帐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他的目光,终于从那块银胎上移开,缓缓扫过地上那十一道同样明黄刺眼的卷轴。那眼神,如同最老练的猎人审视着陷阱中的猎物,冰冷、洞悉,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残酷了然。“击鼓——”他开口了,声音不高,却像闷雷滚过每一个人的心头,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的决绝,一种粉碎一切虚妄的力量,“聚将!”“咚!”“咚——!”“咚——!!”聚将鼓!沉重、急促、带着金铁杀伐之音的聚将鼓!一声接一声,如同滚雷碾过朱仙镇死寂的夜空,蛮横地撕碎了压抑的沉默。鼓声穿透湿冷的空气,撞在营寨的木栅上,震得辕门上那面湿透的“岳”字帅旗都簌簌抖动起来。这鼓声是号令,是惊雷,更是宣告!宣告着某种坚固的、看似不可撼动的东西,在银胎暴露的瞬间,已然彻底崩塌!帐内,亲兵们脸上的惊骇尚未褪去,身体却已本能地行动起来。他们猛地挺直腰背,如同标枪,眼中再无一丝迷茫,只剩下被主帅那冲天怒意点燃的、熊熊燃烧的战意。有人冲出去传令,脚步踏在泥水里,溅起一片决然的水花。岳飞一步踏到帅案前。那杆沥泉神枪被他单手提起,枪尖在昏黄的烛火下划出一道森冷的弧光。他的目光落在案头,那里,十二道明黄的卷轴杂乱地堆叠着,像一堆华丽的垃圾。没有怒吼,没有咆哮。只有一声压抑到极致、却足以让空气冻结的冷笑。沥泉枪动了!没有花哨的动作,只有最简单、最暴烈的一记横扫!“哗啦——!!!”枪杆如同黑色的怒龙,挟着沛然巨力,狠狠撞上那堆“金牌”!木质的卷轴瞬间碎裂!断裂的脆响刺耳无比。明黄的锦缎被狂暴的力量撕扯、破碎,化作漫天飞舞的黄色蝴蝶。里面包裹的、那些涂着劣质金漆的银片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四散飞射,叮叮当当地砸在帐篷的帆布上、掉进泥泞的地面,闪烁着廉价而狼狈的光。案上的笔墨纸砚、令箭兵符,被这股狂猛的气浪尽数扫落,噼里啪啦摔了一地。帅案前,瞬间一片狼藉,只剩下破碎的锦缎和扭曲的银片。岳飞持枪而立,沥泉枪尖斜指地面,枪锋上仿佛凝结着北地的寒霜。他看也不看地上的狼藉碎片,目光穿透大帐的帆布,投向南方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他的声音再次响起,低沉、平缓,却像淬火的刀锋刮过骨头,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冰冷的杀意:“此去临安——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帐内每一个挺立如松、眼中燃烧着火焰的将士,那眼神是询问,是托付,更是点燃燎原之火的火种。“清君侧!”“清君侧!!!”帐内帐外,短暂的死寂后,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!这吼声汇聚成一股洪流,冲破了帐篷的束缚,与那撼动天地的聚将鼓声融为一体,在朱仙镇的上空疯狂激荡!压抑了太久的怒火,被欺骗点燃的狂怒,以及对统帅毫无保留的信任,在这一刻彻底爆发!无数营帐被掀开,无数铁甲的身影涌向中军大帐的方向,火把次第点燃,瞬间将整个营地点燃成一片愤怒的火海!……临安,凤凰山行宫。雕梁画栋的殿宇被一种无形的恐慌浸透。精致的宫灯依旧明亮,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的阴冷。昔日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早已消失,只剩下死寂,一种被巨大恐惧扼住喉咙的死寂。宫娥太监们像受惊的鹌鹑,缩在廊柱和帷幔的阴影里,大气不敢出。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龙涎香气,此刻却只让人觉得腻味和窒息,如同腐朽的沼泽。“废物!都是废物!”尖利刺耳的咆哮声猛地从紧闭的殿门内炸开,撕破了死寂。那是万俟卨的声音,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腔调此刻只剩下歇斯底里的恐惧和怨毒。“十二道!整整十二道金牌!连个人影都召不回来!他岳鹏举想干什么?!他真要造反不成?!”殿内,龙涎香的气息浓得令人作呕。赵构瘫在宽大的龙椅上,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此刻蜡黄一片,眼窝深陷,嘴唇哆嗦着,像一条离了水的鱼。他死死攥着龙袍的袖子,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龙袍下,他的双腿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。“反了……真的反了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干涩嘶哑,眼神涣散地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,仿佛能从那里看到一支支燃烧着复仇火焰的铁蹄正踏碎山河而来。“金人……金人怎么说?议和……议和还能不能……”他猛地抬起头,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乞求,看向一旁同样面无人色的秦桧。秦桧的宰相紫袍穿在身上,此刻却显得异常宽大空荡。他强自镇定,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,声音干涩:“陛下勿忧……金使……金使言道,只要陛下能……能约束住岳家军,议和条款尚可……”“约束?朕拿什么约束?!”赵构猛地拍案而起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哭腔和绝望,“他的兵都到城下了!就在城下了!!”他手指哆嗦着指向殿门的方向,仿佛那紧闭的朱漆大门随时会被狂暴的力量撞开。“报——!!!”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嘶喊如同鬼嚎,由远及近,猛地撞破了殿门!一个浑身浴血的殿前司军官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,头盔歪斜,甲叶破碎,脸上糊满了汗水和污血,只剩下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无法形容的惊恐。“陛下!城……城破了!涌金门……守将开城……投……投了!岳……岳飞的先锋……进城了!!”“轰!”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殿内炸开!万俟卨肥胖的身体猛地一晃,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,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,腥臊的气味弥漫开来。秦桧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,身体晃了晃,死死抓住身旁的蟠龙柱才勉强没有倒下,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赵构如遭雷击,整个人僵在了龙椅上。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,只剩下死灰。那双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里,清晰地倒映着殿门方向——沉重的殿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中,被缓缓推开。光,汹涌而入。不是宫灯昏黄的光,而是外面正午炽烈、刺目的天光!光柱中,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。冰冷的铁甲覆盖全身,肩甲、护臂、胸铠上溅满了暗红色的、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,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。沉重的战靴踏在殿内光洁的金砖上,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,每一步都像踩在殿内所有人的心尖上。头盔的阴影下,只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,和一双毫无温度、深不见底的眼睛。岳飞!他手中那杆沥泉枪并未出鞘,但那冰冷的枪尖斜指地面,枪纂拖行在金砖上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滋啦”声,一路拖曳着,留下一道清晰的、带着战场泥泞的印记,直指御座!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。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。只有那沉重的脚步声,一声声,敲打着绝望的丧钟。赵构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,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。他瘫在宽大的龙椅里,像一具被抽掉了骨头的皮囊,连坐直的力气都消失殆尽。他死死盯着那个一步步逼近的身影,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头顶。“鹏……鹏举……”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干涩嘶哑,带着哭腔和毫无尊严的乞求,“爱卿……爱卿辛苦了……朕……朕是被奸佞蒙蔽!都是他们!是秦桧!是万俟卨!是他们欺瞒圣听!假传旨意!朕……朕毫不知情啊!”他语无伦次地喊着,手指胡乱地指向瘫软在地的万俟卨和面无人色的秦桧,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,试图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出去。岳飞在御座前约十步处停下。冰冷的甲叶摩擦声随之止息。他没有看瘫软的万俟卨,也没有看面无人色的秦桧。那双深潭般的眼睛,如同两把冰冷的解剖刀,毫无波澜地、直直地落在赵构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上。“金牌。”岳飞开口了。声音不高,甚至没有一丝波澜,却像冰锥刺破空气,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。他伸出那只覆盖着铁护臂的手,手掌摊开,掌心向上,做了一个简单到极致的索要动作。赵构浑身剧震,眼神慌乱地躲闪着:“什……什么金牌?鹏举,朕……朕不明白……”“陛下赐下的,”岳飞的声音依旧平稳,却字字如重锤,“十二道,金牌。”赵构的脸彻底没了人色,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就在这时,岳飞身后,我一步踏出。手中捧着的,正是那十二道被撕开了衬布、暴露出里面黯淡银胎的卷轴。那剥落的金漆,那刺眼的银白,在殿内明亮的宫灯下,显得如此廉价、丑陋、触目惊心!我将那十二道“金牌”高高举起,让殿内每一个人都能看清那被撕开的裂口里露出的真相。“哗——!”死寂的大殿里,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、倒抽冷气的声音。那些缩在角落里的宫女太监、侍立的禁卫,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刺眼的银胎上。震惊、恐惧、鄙夷……复杂的情绪在无声中疯狂蔓延。赵构的目光接触到那暴露的银胎,如同被烙铁烫到,猛地缩了回去。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喉结滚动,却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。岳飞的目光,终于从赵构脸上移开,缓缓扫过那十二道暴露了本质的“金牌”。那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,只有一片冰冷的、深沉的、看透一切的悲凉。他再次伸出手,这一次,指向的却是赵构身上那件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明黄龙袍。“陛下,”他的声音依旧平缓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袍。”赵构猛地一颤,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胸前的龙袍衣襟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:“你……你要做什么?!”岳飞不再言语。他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。仅仅一步。沉重的铁靴踏在金砖上的声音,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。“啊——!”赵构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,身体猛地向后缩去,双手死死抱住胸口,仿佛那件龙袍是他最后的护身符。巨大的恐惧彻底摧毁了他残存的理智。岳飞的动作快如闪电!覆盖着冰冷铁甲的手臂倏然探出,五指如钢钩,精准无比地抓住了赵构龙袍的前襟!“刺啦——!!!”一声极其响亮、极其刺耳的锦缎撕裂声,猛地炸响在死寂的大殿里!如同裂帛,又像惊雷!明黄色的、绣着五爪金龙的华贵袍服,在岳飞那蕴含着千钧之力的铁手之下,如同最脆弱的薄纸,被硬生生从赵构身上撕扯下来一大片!前襟连同袖子的连接处被狂暴地撕裂,露出里面同样明黄、但质地明显不同的衬里。赵构被这股巨力带得一个趔趄,差点从龙椅上栽下来。他发出一声非人的、如同被宰杀前的哀嚎,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着,只剩下一件被撕破的、滑稽的中衣,赤裸着双臂,惊恐万状地蜷缩在宽大的龙椅里,涕泪横流,瑟瑟发抖,帝王威仪荡然无存,只剩下一个被剥去所有伪装的、恐惧到极致的可怜虫。所有人的目光,都死死盯在岳飞手中那片被撕裂下来的龙袍碎片上。那刺眼的明黄衬里,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,无所遁形。岳飞的手,稳如磐石。他捏住那龙袍衬里的边缘,五指发力——“嗤啦——!”衬里被干脆利落地撕开!灯光下,那龙袍衬里的夹层之中,赫然也镶嵌着东西!一片片黯淡的、毫无光泽的金属片!同样的材质,同样的廉价!同样的,在边角处敷衍地涂抹着几缕早已剥落大半的金漆!银胎描金!和那十二道“金牌”,如出一辙!连这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龙袍,竟也包裹着如此卑劣的、以假乱真的谎言!整个大殿,陷入了一种比死亡更深邃的死寂。只有赵构那压抑不住的、绝望的啜泣声,在空旷而华丽的宫殿里微弱地回响,显得无比讽刺。岳飞的目光,缓缓扫过手中那片夹着银胎的龙袍衬里,又扫过地上那十二道暴露了本相的“金牌”。他眼中最后一丝属于臣子的温度,彻底消失了。剩下的,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荒原,一种看透了轮回宿命的苍凉。他猛地扬起手,将手中那片夹着银胎的龙袍碎片,连同那十二道被撕开的“金牌”令,狠狠摔在赵构脚前的金砖地上!“啪!哗啦!”碎片四溅,银光刺眼。岳飞的目光,最后一次落在那个瘫在龙椅里、抖如筛糠、涕泪模糊的“天子”身上。那眼神,如同看着一件毫无价值的垃圾。“从今日起——”他的声音终于不再平缓,如同沉寂了千万年的冰川在移动,带着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决绝,轰然响彻整个大殿,也必将响彻这片被谎言浸润了太久的大地:“精忠报的,是天下!”话音落下的瞬间,沥泉枪动了!不再是拖曳,而是闪电般的突刺!枪尖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厉芒,精准无比地挑中了御案之上——那方方圆四寸,上纽交五螭,镌刻着“受命于天,既寿永昌”八个虫鸟篆字的传国玉玺!“噌!”玉玺被枪尖挑飞,在空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,带着所有虚妄的“天命”光环,越过瘫软在地的万俟卨、越过面如死灰的秦桧、越过蜷缩哀泣的赵构,带着刺耳的破空声,飞向殿外那波光粼粼的广阔水域——西湖!“噗通!”一声沉闷的落水声,仿佛一个时代的终结。……潼关,天下雄峙。关城巍峨,巨大的条石垒砌的城墙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青灰色,如同沉默的巨兽,扼守着通往西域的咽喉。强劲的“金风”自西北浩荡而来,卷过关陇大地,带着干燥的尘土气息和塞外的寒意,吹得城头无数面旗帜猎猎狂舞,发出巨大的、连绵不绝的“啪啪”声,如同千万面战鼓在同时擂响。城关之下,是望不到边际的铁流。十万背嵬军精锐,肃立如林。铁甲在秋阳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,汇成一片钢铁的海洋。长矛如林,锋锐的矛尖斜指苍穹,在风中微微颤动,发出低沉的嗡鸣。战马打着响鼻,不安地刨着蹄下的黄土,蒸腾起细微的烟尘。空气中弥漫着铁锈、皮革、汗水和马匹混合的浓烈气息,还有一股压抑不住的、如同火山爆发前兆般的躁动。没有喧哗,只有风声、旗声、甲叶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响,以及十万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力量感。每一张风霜雕刻的脸上,眼神都无比坚定,燃烧着一种超越故土的、近乎信仰的光芒,望向关城之上那个唯一的身影。岳飞。他立在潼关最高处的箭楼前,没有披甲,只穿着一身玄色的劲装,外罩一件同样玄色的披风。披风被强劲的金风扯得笔直,在他身后剧烈地翻卷,如同搏击风浪的鹰隼之翼。他手中没有沥泉枪,空着双手,身形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挺拔,像一杆刺破苍穹的标枪。他俯瞰着关下那片沉默的钢铁洪流,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熟悉而坚毅的面孔——张宪、牛皋、王贵……还有无数跟随他浴血多年的老卒。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,如同浩瀚的星空,包容着十万人的意志。“将士们!”他的声音响起,并不刻意高昂,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,穿透了呼啸的风声和旗帜的烈响,清晰地送入每一个士卒的耳中,如同洪钟大吕在心头敲响。关下,十万双眼睛骤然爆发出更炽烈的光芒,如同星辰汇聚。“中原已复!金酋伏诛!”岳飞的声音沉稳有力,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分量,“我们脚下的土地,流了太多的血,埋了太多的骨!有金人的,有我们父兄的!”短暂的停顿,风声似乎也小了些。他猛地一挥手,指向西面那苍茫无尽、被风沙染成一片浑黄的天地线:“但,这还不够!”“我们的刀,要斩断的,不只是金人的狼头旗!我们的马蹄,要踏碎的,是这世间一切恃强凌弱、践踏苍生的铁蹄!是这世间一切不公不义的壁垒!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如同出鞘的利剑,带着斩断一切枷锁的锋芒:“此去西行三万里——!”“凡恃强凌弱者,皆为我敌!”“凡践踏苍生者,皆为我敌!”“凡筑起不公高墙者,皆为我敌!”“凡以谎言窃据权柄者,皆为我敌!”“岳”字大纛在他身后被狂风扯得笔直,如同燃烧的火焰。那火焰,映红了半边天空,也点燃了十万颗胸膛中的烈火。“以我手中枪——”十万支长矛猛地顿地!轰!如同天崩地裂!关城都仿佛在震颤!“以我胸中血——”岳飞的声音如同九天龙吟,响遏行云!“荡平前路!开——万世太平!!”“荡平前路!开万世太平!!”“荡平前路!开万世太平!!!”“荡平前路!开万世太平!!!!”十万人的怒吼!如同积蓄了千万年的熔岩轰然爆发!声浪汇聚成实质的洪流,冲上云霄,将漫天流云都震得粉碎!巨大的声浪撞击在潼关古老的城墙上,发出雷鸣般的回响,久久不息,向着西方那未知的广阔天地,轰然席卷而去!“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!”苍凉而雄浑的号角声,如同沉睡巨龙的咆哮,猛地撕裂了震天的呐喊,自潼关城头冲天而起!一声接着一声,连绵不绝,带着决绝的穿透力,刺破长空,越过关陇大地,向着西方那片风沙弥漫的未知领域,发出震撼寰宇的进军宣告!“开城门——!”张宪炸雷般的吼声在城头响起。“轰隆隆——!”沉重无比的潼关西门,在两排赤膊力士的奋力推动下,发出巨大的、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呻吟,缓缓地、坚定地向内洞开!门洞之外,是辽阔得令人心悸的天地。长河蜿蜒如带,落日熔金,将无垠的旷野染成一片壮烈的金红。劲烈的西风卷起漫天黄尘,如同一条条金色的巨龙,在荒原上奔腾咆哮。极目远眺,在那片被风沙和落日勾勒出的、朦胧起伏的地平线尽头,隐约可见一片巨大得超乎想象的、如同连绵山脉般的灰黑色轮廓。地平线尽头,那巨大得如同神话遗迹般的灰黑色轮廓,在漫天风沙和落日熔金的光影中沉默矗立。那是千百年无数砖石与血汗堆砌的壁垒,是横亘在东西方之间的巨兽。此刻,它坚固的墙体仿佛正承受着无形声浪的持续撞击,在苍茫的地平线上,隐隐地、不易察觉地——颤抖。
全文阅读>>
上一章
目录
下一章